再見亦是老婆 Fate of Clairvoyant

重看《再見亦是老婆》, 發覺自己觀感與從前很不同. 年紀小一點, 覺得劇集只是好看. 年長一點, 不但覺得劇中角色性格和互動十分精彩, 更感受到人性變化落差之大.

陳秀雯飾演的肥師奶元珮珮, 是當年最得觀眾歡心的角色. 現在怎看都覺得她不討好, 軟弱怕事的性格, 氣得我要打爛個Mon. 阿珮的丈夫 (姜大衛) 變心, 全世界都知道他的婚外情, 阿珮好友 (尚未為無線器重的鄧萃雯) 設計讓她一家與丈夫和情婦碰個正著, 她仍然側著頭逃避事實 (基本上, 她遇到任何感情問題都選擇逃避) , 以為不聞不問就沒有問題. 阿珮的本領是持家, 她一心打理家務、以為丈夫便會回心轉意, 豈料丈夫無動於衷. 阿珮打電話到電台傾訴心中痛苦, 傳得街知巷聞, 被死要面子「又要威, 又要戴頭盔」的丈夫在升降機內數落 (大廈的閉路電視全程直播 ) , 完全無地自容. 阿珮甚至在離婚後, 仍替丈夫辯護: 「其實他也不是壞人...」 最無情是丈夫變心後, 藐視妻子的一切. 連妻子改變形象、煮一頓佳餚、叮囑子女, 他都拗橫折曲, 覺得妻子所做的一切令他嘔心, 只差沒有講 「你這個不修邊幅的愚蠢女人, 怎配得起我? 我不離開你才是笨蛋」. 外表是一個誘因, 多年來的主婦生活, 事事以他人為先, 自己重傷流血中. 也要對別人催寒問暖. 她將自己變成一個沒有自我存在價值的絕望師奶.

監製李國立選擇了以慈父形象深入民心的姜大衛飾演出軌丈夫于禮和, 實在對極. 1994年是個好年份, 若然劇集在後97年代後推出, 姜大衛的「人辦」角色可能被人擲雞蛋. 重看劇集, 于禮和一角不只有婚外情的糾纏, 還處於中年危機的位置. 故事講述他是從低層打拼出身的商人.人到中年, 事業上了軌道, 正是坐享其成之時. 忽然出現一個風情萬種的年輕女子卓羚 (周嘉玲) 投懷送抱, 讓他重拾年輕時不曾盡情施放過的青春活力. 新派女子不按牌理出牌的性格, 讓他的防線逐漸崩潰. 劇中一幕簡潔有力: 鏡頭對準陳秀雯的假肥臀, 緊接是姜大衛一面唏噓的表情. 青春不復還而力挽狂瀾之心, 不言而喻.

肥師奶阿珮令人氣結, 婚變男主角于禮和則令人髮指. 他坦言變心 (母親黎宣指出兒子一向好勝爭強、愛面子, 其實根本沒變) , 即使妻子不曾埋怨過, 他卻將面臨拋棄家庭的壓力發洩在妻子身上. 祖母和子女企圖令兩夫妻復合, 屢屢生事, 他卻以為家人受阿珮唆擺, 「做乜俾說話我聽」. 從情人身上得到種種好處 (沒有負擔的新感情, 走捷徑、賺大錢的商機) , 令他心智蒙蔽: 趕走跟隨自己打江山的忠心下屬、與一心勸諫的好友拍擋 (許紹雄)反目、計劃將母親安排在齋堂善終... 利字當頭, 他沒有察覺女友的城府, 合作夥伴的奸狡, 最終錯信別人, 親手斷送自己的事業和名譽. 及後失去所有, 後悔莫及, 將自己放逐到內地. 表面上為了重新開始, 實質是無面目見江東父老而逃避, 離不開男性輸不起的心態.

當年部份觀眾頗有微言, 認為阿珮不應該放棄馬醫生 (陳啟泰). 馬醫生跟陳啟泰一樣生不逢時, 錯在他並不真的愛上阿珮, 只是將已逝女友的影子強加在她身上. 以阿珮毫無主見、拖泥帶水的性格, 如果她選擇了馬醫生, 馬醫生反而是受害者. 結局是阿珮既往不究, 一家團聚, 雨過天青. 現實上的確有這種人存在, 但他們所謂的寬容, 不過是自欺欺人.

未成為如妃、四奶奶和九姑娘的鄧萃雯, 曾一度離開電視台, 九十年代初重投無線的那段日子, 她的演出備受忽略 (包括收視近乎零的《生死訟》, 此劇其他演員的演出同樣受到忽視) . 《再》劇的鄧萃雯飾演肥師奶的童年好友、伶牙俐齒的湯敏蓉, 阿蓉的女強人本色突顯阿珮的軟弱. 她代好友出頭, 將于禮和罵到狗血淋頭的數幕演出, 令人拍案叫絕. 阿蓉一角在劇中十分重要, 扶持好友的義氣、在職場上對抗行家的強悍、對阿珮受人賞識而漸露妒意, 辛苦經營的外殼逐漸剝落, 暴露她隱藏在內心的不安全感. 諷刺是對于禮和出軌行為最反感的阿蓉, 竟然也是別人的第三者. 阿珮的遭遇給她一記棒喝, 明白到不應將自己負托於一個已婚男人身上. 她的覺醒牽引了她未來的對象, 同樣是外強中乾的洪世亮 (林偉) .

阿亮的性格介乎於阿蓉與阿珮之間: 他的固執與硬朗不在阿蓉之下, 但心軟時又有點像阿珮 (卻沒有她的窩囊). 他對異性的心軟 (特別是阿蓉) 尤其明顯. 像他為了幫助阿蓉周轉, 拼命工作賺取一筆數目可觀的錢而不問回報、或是硬起心腸不認親生父親 (劉兆銘), 卻選擇在阿蓉面前真情流露. 劇中一幕暗示了阿蓉最終選擇了阿亮: 當死對頭 (戴誌偉) 踩場, 出言恐嚇阿蓉, 阿蓉的已婚導演男友急忙表示不願出頭, 以免見報出醜. 在場的阿亮無權無勢, 卻拿出一份見慣世面的勇氣, 代阿蓉出頭嚇退敵人. 阿亮與異性絕緣 (母親早逝, 女友無情), 並憎恨拋棄自己的親生父親, 孑然一身的阿蓉想找尋可以保護自己的人. 阿亮與阿蓉不像阿珮伉儷般, 由相敬如賓招致決裂再重合, 而是經常吵吵鬧鬧, 互窒對方. 正因為兩人的性格互相補足和遷就 (阿珮是一味遷就他人) , 從歡喜冤家變成無話不說的好友, 互相解除對方的心結, 才能攜手成為恩愛夫妻.

《再見亦是老婆》一劇的所有角色, 堪稱無懈可擊, 個個形象鮮明, 也造就演員們盡情發揮. 即使是配角也精彩萬分: 周嘉玲 (毫無演戲經驗的她飾演狐狸精, 出奇地恰到好處. 將年少氣盛, 愛贏愛玩的性格表現得活靈活現) 、黎宣 (痛心兒子拋棄糟糠、痛惜媳婦的祖母)、劉兆銘 (希望與兒子和好、有豪宅不住, 選擇瞓街的富翁) 、許紹雄與李麗麗 (眼看阿珮婚姻破裂而焦急的夫婦) 、李龍基 ( 阿亮的幽默養父)、阿珮滿懷心事的女兒林芷筠 (林芷筠是「叮噹」林保全的女兒, 現為無線配音員) 、阿亮老氣橫秋的哎吔兒子謝文軒等... 劇中還有馬德鐘早期的演出 (其後的十年內, 馬德鐘均離不開演奸角的命運). 連客串演神經質警察的廖啟智都特別鬼馬.

《再見亦是老婆》英文名叫Fate of Clairvoyant. Clairvoyant意指「明察秋毫的人」及 「千里眼」的意思, 自然是指擁有第六感的阿珮. 這劇的Clairvoyant, 命運並不順利, 亦不是那麼明察秋毫. 真正明察秋毫的, 應該是編導監製和擁有雪亮眼睛的觀眾吧. 只是, Clairvoyant之神早已離開了電視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