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7月31日星期三

誰令你心痴 ─ 《Bona》



為了夢想, 你可以去到幾盡?

Bona 的夢想是三流演員Gardo。 她選擇棄家人和自尊於不顧, 甘願成為Gardo 的奴僕。 上至打理家務、下至獻出處女之身, 無怨無悔。 Gardo 弄大了其他女人的肚子, 由Bona負責送對方去墮胎 。 Bona 為了留在Gardo身邊, 不理親人勸告,結果氣死了父親, 被兄長逐出家門。 Gardo 決定跟富有寡婦移民到美國, Bona 問 :「那我何去何從?」 Gardo 頭也不抬:「回家去吧。」

《Bona》 (1980) 就是如此簡單講述一個女子迷戀明星的過程。 Lino Brocka (前作《Insiang》) 繼續發揮他對現實的隱晦嘲諷, 找來當時在菲律賓影壇聲勢如日中天的Nora Aunor 飾演迷戀偶像的小影迷 。 Lino Brocka 曾憶述他選擇Nora Aunor 的因由: 「她是我所知道唯一一個可以令人群完全靜默的演員。一大群影迷在電影首映禮門外, 高呼迎接Nora Aunor 。 她甫出現, 往嘴唇邊舉起一隻手指, 全場鴉雀無聲。 簡直像摩西分開紅海一樣震撼,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清楚聽到。」




全盛時期的Nora Aunor 


Lina Brocka 明言《Bona》是一次社會現象的研究:一個十八歲女子為何放棄一切, 去癡戀一個電影偶像? Lino Brocka巧妙地利用Nora Aunor 的明星魅力, 倒過來令她成為偶像崇拜的縮影。影片由始至終對Bona 或Gardo的行為不帶任何批判眼光, 甚至連Bona 為何對Gardo 如此著迷, 也不作明顯解釋。

Gardo 本來就是一個長不大的墮性男人, 跑龍套、拍過色情電影, 靠著口甜舌滑的技倆與女人廝混, 過著食軟飯的日子。 Bona她出身中產家庭, 閒時替鄰居補習, 其餘時間全用來追星。 為了親近偶像, Bona紆尊降貴搬到貧民區貼身照顧Gardo, 視他如聖人。

然而 , Bona始終沒有辦法進入Gardo 的世界。 Bona看到Gardo 與女人在的士高親熱, 茫然若失。 面對Gardo 要求她替霧水情人陪伴墮胎,Bona不知所措。 Gardo 被人打得重傷, Bona 像母親一樣為他護駕, 甚至獻身。 轉頭Gardo 便帶著不同女人回家過夜, Bona只能悶在黑暗中。

Gardo 品格如何, Bona一清二楚 。 除了抱著明星照片簿為Gardo的形象陶醉外, Bona沒有從對方身上得到一絲安慰, 反之是無窮無盡的屈辱。




而Gardo, 又真的是一個壞到徹底的人? 他有自知之明 , 明白自己喜歡演員的工作 , 但他的才能僅止如此 , 而電影不喜歡他, 索性放下菲律賓的一切, 到美國過新生活 。 Gardo視Bona 是他其中一名崇拜者, 甚至對Bona 的服侍理所當然得視若無睹 (Gardo 說Bona 像自己的母親) 。他從來沒有向Bona 索取任何東西, 完全是Bona 單方面要求對方以愛回報 。 但Gardo 沒有能力給予Bona 實質的愛 。 Bona 只好選擇以激烈的手段,親手毀滅她的夢想。

到底Bona 為何執迷至此? Lino Brocka藉片頭群眾膜拜黑拿撒勒 (Black Nazarene) 一幕, 解釋了Bona 的動機: 菲律賓人對西班牙強加的天主教傳統, 充分表現他們狂熱忠誠和服從的民族性! 再看飾演Gardo 、高大、有著西方輪廓的 Philip Salvador , 與矮小、有著傳統菲律賓人面相的Nora Aunor ,這一高一低的「主僕」 , Lino Brocka早已暗示Bona 從一開始就是這段男女關係的輸家。


2013年7月22日星期一

廣島MOCA 與日本七十年代

文化大都會都有一個MOMA 。 美國紐約有現代藝術博物館(MoMA, The Museum of Modern Art) , 東京也有國立現代美術館 (The National Museum of Modern Art, Tokyo) 。 相比之下, 廣島市現代美術館 MOCA (Hiroshima City 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 沒有太高的知名度。 而此行到廣島最大目的, 是要參觀廣島MOCA《日本的七十年代》(The 70s in Japan) 展覽。 (也是Jeff Cheung 的好介紹)

下筆寫這篇文章時, 《日本的七十年代》展覽期已經完畢,慶幸自己能夠把握機會參觀。  這個規模只是縣立級數的展覽, 展出的內容卻是國際級水平。 《日本的七十年代》探討1969年至1982年間日本美學設計的進程。 遺憾是展覽場內不能拍照。 參觀前我已經問過售票處的職員, 她用不流利的英語回答可以拍照, 但場內的管理員表示不可以。

為尊重展覽, 沒有拍下任何一張照片 (其實也不適宜拍照)。那本製作精彩的展覽場刊, 更是早已售罄。

單看參展人物陣容, 無需多講: 漫畫界「劇畫」的上村一夫、柘植義春, 設計界的橫尾忠則、赤瀨川原平、粟津潔、宇野亞喜良, 舞台劇界的寺山修司、 唐十郎、 松本俊夫, 電影界的足立正生、 新藤兼人…。 經歷六十年代後期 (日美保安條約、全共鬥學運) 以來的低氣壓, 加上社會經濟高速起飛, 藝術界和設計界的人透過美學創作, 宣洩對舊有制度與政治保守的不滿。
他們不盡抱著相同的理念, 卻以跨媒體的合作方式, 顛覆挑戰舊有觀念。

上村一夫從繪畫美人廣告到成為劇畫異色奇才; 橫尾忠則替大島渚設計《新宿小偷日記》海報, 也是影片主角;赤瀨川原平集作家、 編劇、  畫家於一身, 參與前衛藝術創作, 身兼無數先鋒漫畫刊物的幕後旗手; 松本俊夫是舞台劇和電影導演 (《薔薇之葬列》), 也是日本1970年世界博覽會日本展館總設計師; 足立正生替日本赤軍拍紀錄片, 也用鏡頭追蹤「連續射殺魔」永山則夫 (永山則夫在獄中也成為一名作家); 寺山修司更加不在話下, 他的職業就是「寺山修司」... 這班人的身份不一定是畫師或導演, 隨創作模式變換多重身份, 漸漸替日本美學改頭換面。


唯一一張在現場拍攝的照片: 展覽橫額


甫入場, 《日本的七十年代》展館內牆壁上印上各年份發生的事件, 配合展品擺放, 令參觀者立即意會歷史事件與展品的關係。 印象深刻的是場內連續播放足立正生《略稱‧連續射殺魔》(1969) 的無聲片段, 隔壁展出了永山則夫的自傳《無知之淚》, 震撼程度不亞於影片的手搖鏡頭。 場內處處是橫尾忠則、粟津潔、宇野亞喜良與寺山修司及唐十郎合作的劇場海報 , 最抵死的莫過於橫尾忠則替《新宿小偷日記》海報加上仿如藥品的註冊商標: 大島渚頭像。 上村一夫的美人畫與漫畫原稿 (他與小池一夫合作的《修羅雪姬》影響下,衍生無數「女任俠」B級電影) 、館內重現1970年世界博覽會 (EXPO) 日本展館的部份場景, 將當年的模型與實驗聲效搬回來、黑川紀章 (Kisho Kurokawa) 代謝論 (Metabolism Movement) 代表作「中銀膠囊塔」(Nakagin Capsule Tower) 紀錄片和照片、 著名雜誌 BRUTUS 的字體設計原稿、Popeye 與Olive 雜誌 創刊號封面原稿、石岡瑛子 (Eiko Ishioka) 為百貨公司設計的時裝造型、Faye Dunaway 替Parco 宣傳的摺紙洋服廣告、Woody Allen 穿和服寫書法的Parco 廣告海報…

展覽不只展出日本七十年代的美學有幾勁, 更解釋了為何整個美學改革進程得以延續: 西武 (Seibu) 旗下的Parco 百貨 (パルコ) 成立, 吸納一批冒起的設計師、攝影師與造型師參與商品廣告設計, Parco 亦借出百貨公司場地舉辦藝術及文化活動, 達到互惠互利的雙贏局面。

絕對值回票價有突。




[偷拍得來] 橫尾忠則替高倉健《新網走番外地》設計的海報 (只限參閱的場刊內頁)





廣島市現代美術館 MOCA (Hiroshima City 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

地址:廣島市南區比治山公園1-1
交通:乘坐路面電車,從JR廣島車站出發,在「比治山下」下車,往半山步行沿上

2013年7月19日星期五

旅途上寫生

我並不擅長攝影, 也不喜歡在旅途拍下「人景合一」的照片 (尤其是跟親朋一同對著鏡頭擺款微笑那種) , 也懶得提著數碼相機上路。 (考A-Level 時選了一題, 疾書狠批香港旅遊文化, 換了一個C字) 如今有智能手機, 拍照是快速記錄, 但仍然不滿意拍照等同「到此一遊」, 感受太淺薄。

於是產生寫生 (Sketch) 記錄旅途的念頭。 覺得用眼睛觀察、用筆觸記錄, 比按一個掣更能深刻記下自己的感受。

我在藝術學院的繪畫水平只是一般 (畫抽象畫能胡混過去), 很久也沒有提筆作畫, 寫生更是最不擅長的一環 (攝影, 一敗塗地) 。講師 Kacey Wong (就是在各大遊行展示巨型紙製坦克或進擊巨人的藝術家) 在課堂上經常講一句說話:You can do it! 這句說話成為我跟同學 Bo Lau 的共同笑話。Kacey Wong 賣了自己的設計師樓去圓藝術夢, 我抵死地加多兩個字:You can do it … with money!

既然要Do, 就不要想太多, 直接地Do 。

Bo Lau 最近在英國East Sussex 的Eastbourne (《Atonement 愛.誘.罪》 的拍攝場地) 遊學。 我忘了是誰游說對方寫生, 總之各自帶著畫筆和寫生簿上路。 事前也沒有練習, 完全即興。




在登機閘口拍照幾乎是香港人的指定動作。 我這樣做是故意惡攪: 別人用手機一秒攪掂, 我用畫筆打稿、上色, 至少用上三十分鐘, 完全是兩回事。




廣島近代美術館 (Hiroshima City 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 , MOCA) 戶外有一整列雕塑群, 我只看到聳立在廣場 (Moore Plaza) 、Henry Moore 的 The Arch。 除了我, 就只有一對情侶在這裡遠晀景色。 Henry Moore 青銅雕塑廣為人知, 但似乎跟 MOCA 格格不入 (黑川紀章的建築設計也令人摸不著頭腦), 顯得冷冷清清。 速寫用了一小時去完成。




原爆圓頂 (Atomic Bomb Dome) ,廣島市內最具代表性的建築物。 結構複雜、建築物受損、視距等問題, 再加上上午九時陽光猛烈, 第一次打稿失敗, 要重新再畫, 也畫了一小時。 比例和細節, 跟實物有許多不符的地方, 但無法走近建築物, 只能草草地畫, 而我也沒有紅磚顏色的水筆。





丹下健三設計、廣島和平紀念公園原爆遇難者慰靈碑, 也是廣島市內地標之一, 但相信知道慰靈碑設計構思念頭的人不多 (會覺得慰靈碑設計不知所云) 。呈流線型的慰靈碑比原爆圓頂易畫, 這幅速寫只花了半小時就完成。 當時日正當中, 不容觀者畫得太仔細。 幸好畫中細節也有交代,  個人頗滿意這幅速寫。

(畫的背後有著另一節笑話。 話說要記下作畫日期,我的手錶顯示為6月25日, 立即醒起由廣島回程到東京的車票是6月25日上午10時50分, 而此刻是下午1時25分.... 立即收拾細軟, 打算到車站補辦車票。 在慰靈碑旁走過一步, 忽然整個人跌倒 ─ 完全是「扒街」。在慰靈碑旁的人 (人數不多) 肯定見到我「扒街」的樣子。 我用半秒時間立即反彈起身, 拍拍膝蓋和手掌, 頭也不抬向前走。 五分鐘後, 再查看手機, 發現正確日期是6月24日.... )

 




東京代官山蔦屋書店 (T-Site Tsutaya Books) 以Tsutaya 的 T 字為建築物結構 ( Klein Dytham architecture建築事務所設計) 。偷懶之下只畫了「局部」,認真的話就要了我的命。




東京池袋International Wing Hotel 對面的不知名大廈,外牆滿佈藤蔓。 本來不打算畫,清晨時份跟Bo Lau 用Whatapps 通訊後 (對方收到我在廣島寄出的明信片) 忍不住再動筆。

畫完速寫後將照片放在Facebook,引來一陣迥響。 其實寫生只是一件普通不過的事情。廣島的遊客見到我寫生,還有點好奇、代官山則無人理會。在旅途上用手機拍的照片不知凡幾,但這數張寫生,才是最忠於自己的記錄。

2013年7月16日星期二

廣島Relaxing Music

旅途上, 一直有網友/影友Jeff Cheung 聯絡。 (J-Hoppers 宿舍也是他推薦的) 他問我, 宿舍有沒有提供如網頁所講的「Relaxing Music」。

我入住兩日 (前後共四日) 期間, 都沒有發現有什麼「Relaxing Music」在宿舍出現。 也沒有住客在大廳彈結他聯誼的場面。

直到第三天的下午, 在大堂聽到Hi-Fi 傳來的歌曲。原來,這就是「Relaxing Music」。 我立即拍下聲音, 放上Facebook 對證。

問接待處的職員, 播的哪位歌手。 職員似乎也不熟悉, 但給我一個答案: Monkey Majik。

於是用手機上網搜查一下, Monkey Majik 的主音兼結他手Maynard Plant是加拿大人, 懂流利日語, 在仙台居住。 難怪歌曲是J-Pop風格, 但唱的英文卻沒有日語口音。

但歌叫甚麼名字呢? 憑歌曲末段的歌詞 (小妹英文十分水皮, 也少聽英文歌) ,終於得知這首「Relaxing Music」是07年發表、與三味線組合吉田兄弟 (Yoshida Brothers) 合作的《Change》。

入夜後到J-Hoppers 宿舍對面的Café Cinnamon (肉桂食堂) 吃晚飯。 侍應端上晚餐後, 店內Hi-Fi 響起一首熟悉的歌《ときめきトゥナイト》, 《精靈俏女巫》日版原裝主題歌。 你無法想像一套少女動畫的主題曲, 居然由男人唱出來! 而且還要身處這種環境:  食堂像《海鷗食堂》般令人放鬆, 電視播著Beatles 的黑色電影, 雜誌架上的是著名雜誌《BRUTUS》, 介紹荒木飛呂彥與奇連伊士活相會的訪問...

再問侍應是什麼唱片。 懂日語的外籍女侍應, 遞過一隻封面是漢堡包夾黑膠唱片的CD 《Sound Burger Planet》。 歌手叫 かせきさいだぁ (加藤丈文) ….





離開廣島後,在東京池袋Parco 別館的唱片舖, 找到Monkey Majik和 創作女歌手EPO 的精選碟, 及《Sound Burger Planet》。

帶走了《Sound Burger Planet》。 在手機上下載Monkey Majik《Change》和EPO 《土曜日の夜はパラダイス》(星期六晚上是天堂) 。 其實,我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廣島音樂, 如果在旅途上遇到某首動聽的音樂、好運氣知道是哪一首歌、哪位歌手唱出, 那我就把這幾首歌,當作是自己在廣島的音樂感受了。









2013年7月15日星期一

不能回頭 向前進

『由香港乘搭飛機到成田機場。乘搭Narita Express 到JR 站。乘搭ひかり列車到新大阪。在新大阪轉乘到廣島。到達廣島市後,再乘坐電車到土橋 (J-Hoopers 宿舍所在地)。』 這就是我是次「過五關斬六將」的路線。 

問題一: 為什麼不選擇由香港出發到上海, 直接轉機到廣島?

問題二: 為什麼不選擇先到大阪,再轉JR 列車到達廣島?

問題三. 花上一整天的時間用在交通上, 還要坐八小時的列車, 坐到「屎忽痛兼攞苦黎辛」, 值得與否?

在達美航空 (Delta Airlines) 的飛機起飛前一刻,忽然不停在責怪自己 : 為什麼偏要選這條路線、 為什麼要去得老遠 (旅途上沒有人可幫到自己)、快快過完這七天好了.....

結果,飛機順利起飛,我也「順利地」回不了頭, 必須要向前進發。


平日的生活,根本沒有這種機會讓你冒險。

有人覺得坐長途飛機或長途火車好辛苦,寧可舒舒服服兩腳一伸 (懶腰) 。別人不會選擇的方式, 卻偏要另僻途徑去闖一闖。人在另一經緯度上,可以靜下來,觀察平日忽略的事物。

從落機坐上火車一刻,四周是綠草稻田和一絲不苟的建築物。綠茵上有耕作的農夫、打棒球的青少年、坐在草地上談天的人。民居和商廈規律得來又與環境融合,感覺統一而和諧。火車的車長現身時向乘客鞠躬,客套得來敬業樂業。而我在進入香港機場入口一刻,已被自己友惡言相向……。

[事實: 如期到達成田機場乘搭Narita Express  到品川JR 站,轉乘ひかり列車到新大阪。結果搭錯車,上了こだま,在「金翅福佳鳥」的情況下,抓著一位好心姐姐問路。好在只是去了新橫濱,在月台等到ひかり。在新大阪轉乘到廣島。到達廣島市後,再乘坐電車到土橋。在摸黑的情況下,由一位OL的幫助下終於到達 J-Hoopers 宿舍。]

慶幸自己選對了地方。在廣島市內,除了我之外,一個中國人也沒有碰到。

到廣島的理由

多年前買了一本叫《Manga! Manga!: The World of Japanese Comics》的書籍送給影友。 那是我在唸科技學院 (Technical College) 時在學校圖書館看到的參考圖書。  書送出了, 卻沒有替自己買下來。對書中介紹的一套漫畫《赤腳阿元》(はだしのゲン/ Barefoot Gen ) 印象深刻,那是一套以廣島原爆為背景的日本漫畫。

《赤腳阿元》如果登陸香港,地位可能跟《漂流教室》不分上下。《赤腳阿元》改篇過電影、短篇劇集和動畫電影。 甚至有人認為動畫版《赤腳阿元》比《再見螢火蟲》的批判力度更深。可是這套漫畫在華文地區不見經傳,反而在海外聲譽日隆。

《赤腳阿元》誕生在1974年, 竟然刊登在《少年Jump》上連載!作者中澤啟治 (1939-2012) 選擇這個題材,因為他正是親眼目睹廣島原爆的生還者。當時六歲的他正在上學途中 (極接近原爆爆心),回頭應了同學家長的一聲呼喚, 保了一命。原爆引起的火災令他失去大部份親人,生還的母親和妹妹也因原爆後遺症而先後逝世。

中澤啟治長大後,定居東京日暮里,展開漫畫家生涯。起初他有感一般人對「原爆被爆者」的岐視 ,沒有選用自身的經歷為素材,於是專攻少年漫畫。母親病故後,中澤啟治回到廣島奔喪,發現母親遺體在火化後,沒有任何留下遺骨 ( 殘留在骨骼中的放射性物質經焚燒後,產生化學反應)。 中澤啟治深受衝擊,決定改變創作方向,創作了《赤腳阿元》,也就是自己的半自傳。

《赤腳阿元》在日本戰後廿多年後掘出歷史追討責任, 中澤啟治更毫不客氣, 在漫畫開宗明義大力批判軍國主義和天皇制度,自然成為各方攻擊和爭議的對象。 (當時日本社會為美軍駐守沖繩和中日建交的問題而困擾,而中國更是支持核彈試驗) 如果三島由紀夫未自殺的話, 他討伐的對象名單中, 一定包括中澤啟治在內 (跟三島由紀夫絕交的大江健三郎, 正是公開支持中澤啟治的人) 。 漫畫社的編輯也勇於承擔,頂著壓力替中澤啟治護駕。 (某編輯向中澤啟治坦言「這樣的畫,會被CIA 拉捕的啊」, 中澤啟治回答: 「那我很高興被捕啊!」)

《赤腳阿元》連載以來,廿多年來間歇停載和轉移刊登雜誌。直到中澤啟治因糖尿病和白內障的疾病纏身, 無法繼續創作《赤腳阿元》的續篇,在2009年宣佈退休。

在網上資料中得知, 中澤啟治並沒有住在廣島, 反而選擇在埼玉縣的所澤市定居。 我曾幻想過「先到廣島、再到所澤」的旅遊計劃,甚至想過如果去到當地, 可能有機會碰到原作者... 年初再查閱資料,才得知中澤啟治在去年年尾,因癌病在廣島逝世了。

中澤啟治選擇回到廣島終老。而我決定要到廣島一遊。

意料之內,換來旁人一句「廣島有什麼? 只有一個原爆紀念公園。」有誰認識中澤啟治? 他選擇忠實而艱難的創作之路。 到廣島走一趟去紀念他,也值得。

2013年4月19日星期五

不知家,焉知生 ─《Insiang》





在電影節看了兩套菲律賓電影《Bwakaw》(怪老頭與公主狗) 與《Thy Womb》(出讓丈夫的女人) . 對菲律賓電影產生興趣, 皆因Nora Aunor 的《Himala》(神蹟) . 我想即使喜歡看電影的人, 也不會故意去尋找菲律賓電影. 這個國家予人的印象,  只有貧窮、貪污、菲傭, 及馬尼拉人質事件. 

然而菲律賓電影曾幾何時也有過光輝日子, 她一度是亞洲區內電影產量最豐盛的地方. 在網上發現一個由菲律賓影評人Noel Vera 撰寫的電影博客Critic After Dark , 推薦了一百套菲律賓最佳電影 (100 Best Filipino Films) . 英國《Sight and Sound》雜誌亦曾列出75套電影遺珠 (75 Hidden Gems) , 菲律賓電影亦榜上有名.

Noel Vera 和《Sight and Sound》不約而同推薦了部份菲律賓70至80年代的電影作品. 這段時期的菲律賓影壇, 告別了黃金盛世, 被馬可斯 (Ferdinand Marcos) 獨裁政權的低氣壓籠罩. 不少電影人 不為國家歌功頌德, 也不明哲保身, 卻跑去拍攝國家最不堪入目的一面, 還要冒著被審查和封殺的危險. 偏偏在最艱難的時刻, 造就最出色的電影.


《Insiang》(1976) 是第一套參加康城影展的菲律賓電影.  導演Lino Brocka (1939-1991) 與編劇 Mario O’Hara (1946-2012, 今屆意大利烏甸尼遠東電影節回顧對象之一)  均為菲律賓最享負盛名的導演, 專攻寫實題材. 兩人曾多次合作, 作品保持極高水準.《Insiang》靈感來自Mario O’Hara 在報上看到的一宗真人真事, 先後改篇成電視劇和電影 (其後又成為國內著名舞台劇) . 《Insiang》乍看只是一個普通的倫理悲劇. 細看之下 , 影片夾雜對菲律賓國家形象的投射與反省的情意結.




馬尼拉少女Insiang (Hilda Koronel) 與母親Tonya (Mona Lisa) 相依為命. Tonya 徐娘半老, 有個比自己年輕很多的浪蕩子情人 Dado (Ruel Vernal) . Dado 在屠房工作, 靠著 Tonya 吃軟飯, 更想染指 Insiang. Insiang 痛恨 Dado , 更痛恨母親無意保護自己. Insiang 被 Dado 強暴, 向母親哭訴, Tonya 卻相信 Dado 的狡辯. 母女間的怨恨升溫, Insiang把心一橫, 故意接受Dado以離間兩人, 用激將法令 Tonya 將 Dado 除之而後快. 母女倆從此天各一方, 永不相容.

《Insiang》展示的馬尼拉, 絕對不是馬可斯政權時代強調的美好城市: 貧民窟、失業、流氓、吵鬧不休的鄰里關係, 還有刻薄任性的母親. Insiang 的家庭, 猶如片首充斥動物尖叫的屠宰場一樣, 比喻千千萬萬的低下層無法逃出困局.

Insiang 父親跟情婦跑掉, 母親支撐大局. Tonya 一直遷怒女兒像父親一樣不濟,  Insiang 感受到母愛不再的悲哀. 局外人Dado 入侵家園,充當 「丈夫 / 父親」的角色. Tonya 需要年輕男人的肉體安慰, 尚可理解, Dado 卻只當她是提供零用錢的老媽子和洩慾對象. Tonya 放蕩, 亦無意改變自己, 多少是向丈夫作出報復. 她要求女兒視男友為「叔叔」, 一個潛伏在母女之間, 隨時引爆的炸彈.礙於母親, Insiang 對「叔叔」的越軌行為, 敢怒不敢言. 最終Insiang 不惜一切代價去瓦解這個「家庭」. 




《Insiang》的悲劇性超越一般的悲劇. 這個故事開宗明義告訴觀眾, 片中人物的性格一早注定他們的結局. Tonya 性情剛烈, 生活迫人. 生活不善待Tonya, 她也不善待Insiang 與親友. Dado 介入她們的生活後, 兩母女衝突加劇. Insiang 忍受母親萬般不是, 只因為她還惦記母女間的情誼, 但Tonya 並不珍惜女兒. Tonya 人老珠黃, 不甘寂寞, 更偏要找來Dado 這種浪蕩子當情夫.她明知情人本質如何, 仍然不厭其煩把他留在身邊, 完全忽略女兒的感受, 更不斷侮辱和傷害Insiang , 將母女關係推上不能逆轉、無可挽回的地步.

Dado 是典型的壞男人. 他可以對Tonya 和Insiang 諸多甜言蜜語, 然後將自己的邪念推得一乾二淨. 對Insiang 講出「我跟你母親在一起都為了你」這種嘔心說話. 他對膩了Tonya, 引誘Insiang, 還聲稱會負責任. 對Dado 來說, Insiang 只是一個讓他逃避現實的藉口, Tonya、Insiang 或其他女性, 都是他利用的對象. 可怕是Dado 永遠不會兌現承諾, Tonya 卻一再選擇錯誤。Dado 這個死不悔改的低下層流氓, 還有Insiang 身邊的異性, 不是有心無力便是窩囊廢. Insiang 父親缺席, 母代父職, 甚至Dado 企圖架御丈夫的角色,  令事情變得更糟糕. Tonya 身為母親, 如此愚昧和昏庸而不能自持, 影片所指的對象是誰, 實在不言而喻.





Insiang本可選擇離開母親,奈何她明白自己的命運不會隨著環境而改變.  她哀求男友帶她離開貧民窟, 但就如影片出身貧民窟的貧民一樣, 性格決定了命運, Insiang 的怠懶男友比Dado 也好不上多少, 他只想跟Insiang 發生肉體關係. Insiang 終於對身邊所有人死心, 利用自己被覬覦的身體作為武器, 逐步實現她的復仇計劃. 有影評比喻Tonya 與Insiang 母女之爭, 就如莎士比亞悲劇和希臘悲劇般具備人性與命運的衝突.

《Insiang》一觸即發的收場, 原先不獲電檢審查, 當局並要求Lino Brocka 重拍. Lino Brocka 又豈會乖乖聽話. 整體上影片是一套賺人熱淚, 看後心情沉重的通俗劇 (有影評人更認為《Insiang》可與法斯賓達和Douglas Sirk 的作品等齊) , 但心水清的觀眾自會明白《Insiang》內裡所指. Insiang 必須將母親連同親情囚禁,才能逃出生天。她的悲哀不僅止於個人,也是面對國/家不成器的無奈。



《Insiang》片末兩母女衝突告終一幕, 劇力萬鈞

2013年4月2日星期二

得人恩果千年記 ─《智取威士忌》( The Angel's Share)





The Angel's Share 語帶三關:每年在紅酒木桶發酵揮發的2%, 當作獻給天使的份量、片中四人幫「智取威士忌」的行為、社會服務輔導員在家中發現的那瓶「Irn-Bru」(蘇格蘭著名碳酸軟性飲料)。


品酒一般被認為是優閒階級才玩得起的活動和投資, 卻很少人會深入酒廠研究 (題外話,Gérard Depardieu 謝勒迪柏度在法國擁有自家酒廠, 法國政府要抽重稅, 他才急急移民俄羅斯) 。 Ken Loach 使用詼諧的手法, 既政治正確地宣傳了國寶, 也藉著一個撥開雲霧見青天的故事, 繼續表達對年青人的關懷。

「智取威士忌」這個環節可能有點兀突,不是講好不再偷呃拐騙嗎? 富可敵國的有錢佬 (來自俄羅斯!) 為了得到絕世佳釀, 就算使用卑鄙手段「穿櫃桶底」也在所不計,那「智取」也不算得上是壞事情了。 整套電影悲喜交集, 笑彈不絕, 詳細描述 Robbie (Paul Brannigan) 這個古惑仔爸爸及三位被標籤為「社會敗類」的男女,從啟蒙到發揮個人潛能的過程。




Robbie 似乎很順利一步步達到他的目的, 但背後原因卻很殘酷, 不遠離昔日的圈子, 他永遠沒有機會翻身。 旁人只懂教訓:機會要靠自己爭取, 但更多時候更需要別人在背後推一把。 Robbie女友父親只想用錢打發他離開, Harry (John Henshaw) 則比一般打份工的公務員熱心。 如非Harry 這位伯樂 , Robbie 一生都會將威士忌當成Irn-Bru。 Harry 的眼光是對的, 得人恩果千年記 , Robbie 無聲無息留下的禮物, 猶如天使的笑聲。



《智取威士忌》中出現的「Irn-Bru」

2013年3月22日星期五

我不賣身, 我讓丈夫 ─《出讓丈夫的女人》(Thy Womb)



女人出賣子宮的電影, 看過。  替丈夫娶小老婆延續香燈的電影, 也看過。 出讓丈夫而落得孑然一身的,  則是頭一趟。

撇除影片的戲劇成份, 《出讓丈夫的女人》(Thy Womb, 2012) 幾乎是一套詳細紀錄巴瑤族 (Bajau) 風俗的紀錄片。 巴瑤族是東南亞一個海洋游牧民族, 信奉伊斯蘭教遜尼派,世世代代生活在菲律賓、馬來西亞和印尼之間的海域,以捕魚和採珠為生,被稱為「海上吉普賽人」。


作為一個遠離陸地、自給自足的民族, 海洋是巴瑤族的一切, 是孕育生命之源。 但面對現代化的氣候,  巴瑤族的生活方式和環境不斷受到挑戰。 過度捕漁令魚產大減、海盜搶略、手工業缺乏經濟效益,族人開始上岸, 日漸影響族群的凝聚力,整個巴瑤族面臨族性息微的命運。 Shaleha (Nora Aunor) 這位女子, 可謂巴瑤族、甚至是大部份少數民族的縮影: 她是經驗老到的接生婦, 卻不能生兒育女。 不能延續血脈意味種族走向沒落, 唯有延續生命才能保留傳統。


Shaleha與丈夫Bangas-An (Bembol Roco) 居於水上, 夫妻倆日出而作, 日入而息, 以捕魚、編草蓆和替孕婦接生為生。收入僅夠糊口, 難得兩口子很知足, 且恩愛甚篤。 無奈Shaleha不能生育, 決定主動替丈夫尋找年輕女子過門。為了籌備禮金, 連賴以為生的快艇引擎也賣掉。 踏破鐵鞋, Shaleha終於為丈夫物色適當人選:年輕貌美的Mersila (Lovi Poe) Mersila下嫁的條件是, Shaleha必須在孩子誕生後離開丈夫。 Bangas-An 的孩子出世之日,也是Shaleha離開之時。




孕育孩子的女性身體, 不能懷孕的女性身體, 都是傳宗接代的容器, 最悲哀是丈夫與妻子本來就不為無法生育而交惡,相反卻因即將面臨分離而流淚。 能夠替丈夫誕下孩子是喜事, 然而出讓丈夫卻失去妻子的身份 (新娘過門、女人地位取決於資產多寡), 這種無形的精神折磨對Shaleha 而言, 有如鏡頭毫無遮掩生產血淋淋般的十級痛楚。



看此片的原因, 全因為Nora Aunor 。 她的《神蹟》(Himala , 1982) 是我最欣賞的電影之一。 《出讓丈夫的女人》是她闊別銀幕8年後的作品。影片對白不多, 甚至缺乏劇情起伏, 而Nora Aunor 也不如全盛時期的聲嘶力竭。 她無需靠語言和肢體動作,單憑一個眼神便流露對生育的渴望和絕望、對丈夫的憐愛、對年輕新娘的驚嘆、甚至一閃而過的妒忌。 此片她更需要以一副不修邊幅的儀容示人,還要親自下海捕魚和游泳。 平心而論,Nora Aunor 絕非美女, 但她的演出每每令人動容, 不愧為菲律賓殿堂級女演員 (也是目前為止在國際影展獲得最多演員獎項的菲律賓女星)

延伸閱讀: 《生者為王? 令人心疼的電影 金馬影展 出讓丈夫的女人》




Eddie Garcia 與Nora Aunor 在亞洲影展大獎獲封影帝影后。雖然這個小圈子選舉形同雞肋, 但兩人的確實至名歸!

2013年3月21日星期四

雷諾亞傳之父子情仇─ 《雷諾亞》(Renoir )



標題調侃《雷洛傳之父子情仇》, 只是我開同音字的玩笑。 《雷諾亞》當然不是灑狗血煽情電影, 但確是描寫父子之間愛恨交集的電影。

多年前,電影節曾放映一套尚雷諾亞 (Jean Renoir) 的紀錄片, 電影簡介上寫上一句: 尚雷諾亞是誰? 虎父無犬子的最佳證明。 然而一句「虎父無犬子」令雷諾亞 (Pierre-Auguest Renoir) 一家帶來甚麼深遠影響, 則不為人知。 影片聚焦在雷諾亞父子一家的故事, 又會否像《羅丹的情人》 (Camille Claudel) 大揭藝術大師不堪的一面, 還陰影一個清白? 導演避重就輕, 以雷諾亞兒媳Andrée Heuschling (日後的Catherine Hessling) 的視點為主線, 帶領觀眾進入雷諾亞的晚年。



雷諾亞筆下的Andrée Heuschling


晚年雷諾亞享負盛名, 卻敵不過病魔的折磨。 類風濕關節炎和日漸衰退的視力, 令他難以執筆, 生活起居以致創作, 需要完全依賴女僕們的協助。 妻子Aline 的去世令雷諾亞失去心靈依靠, 可信賴的模特兒Gabrielle Renard 被妻子生前趕走 (這段情節有可能改寫過, Gabrielle Renard 是Aline 的親戚, Jean Renoir 的保姆和知交, 一直擔任雷諾亞模特兒, 直到雷諾亞去世後才結婚) 。 長子Pierre 與次子Jean 從軍, Jean 因傷回家休養, 幼子 Claude 缺乏親人關懷, 變得憤世嫉俗。




雷諾亞心境孤獨, 直到少女Andrée前來擔任模特兒, 令他再度激發創作靈感。 散發母性魅力的 Andrée 同時吸引父子三人, 慢慢揭開藝術大師背後的另一面。Andrée 令Claude 想起母親的身影, 恨透父親自私自利。 Andrée與Jean 相戀, 鼓勵他投身電影事業。 對Jean 而言, 父親是主宰自己生命的權威,既想撇下又無法擺脫的包袱。



儘管雷諾亞是油畫大師, 但三個兒子都沒有繼承衣缽, 全部投身電影行業。 (Pierre 是舞台和電影演員, Jean 是導演, Claude 是製片人) 在世人與家中女僕的眼中, 雷諾亞是藝術之神。 在他的兒子們眼中卻不以為然。 他們都明白藝術背後必有犧牲者 (Claude 譏諷模特兒是畫家的情婦、模特兒與女僕竟只是一體兩面), 極力擺脫父親的影子。 Jean 親眼目睹戰場上的殘酷, 與不問世事、追求精神美的雷諾亞對立, 父子倆的水火不容, Jean 日後選擇的道路, 顯然也是新舊時代交替與衝突的象徵 (人手繪畫vs電影科技) 。



Catherine Hessling

李屏賓的攝影, 重現印象派色彩, 令影片增添看頭。 惟影片刻劃父子之間的愛恨, 男女之間的張力, 點到即止, 著墨不深, 致使劇力較弱。 但影片本身便是有趣的方式, 紀錄這個藝術家庭的故事:以雷諾亞父子為繪畫與電影的代表, 用電影攝影技術捕捉繪畫光影, 可謂最適合不過。

Jean 因Andrée 投身電影, 但沒有攜手白頭偕老。 Andrée 在有聲電影到臨時, 便從銀幕上退下來。 反之Jean 的電影生涯才真正開始。 大師背後總有伯樂, Catherine Hessling 隨著時代洪流而被人遺忘。 而雷諾亞的油畫、尚雷諾亞的電影卻流芳歷史。 命運的必然真是令人感慨。


2013年3月19日星期二

獨居老人的秘密 ─《怪老頭與公主狗 》 (Bwakaw)



如片名一樣, 菲律賓電影《怪老頭與公主狗》 (Bwakaw,2012) 是關於一個脾氣古怪的老人和一隻狗的故事。


70歲獨居老人Rene (Eddie Garcia) 性情孤僻, 尖酸刻薄, 對人永無好聲氣, 唯獨對自己飼養的狗女Bwakaw , 才表現罕見的親切。 Rene 年邁無依, 自行處理身後事: 買棺材、寫遺囑。 神父對Rene 不斷修改遺囑的行為顯得「不耐煩」, 建議他與其事死不如事生。 因緣際會, Rene 與中年司機Sol (Rez Cortez) 由針鋒相對到友情滋生, 觸動他多年來的憾事。 以為自己一副老骨頭應該準備好死亡, 此時Bwakaw 患上末期癌症,令Rene 手足無措…

影片以神秘的角度描述Rene 這個人。 他的家居佈滿分配完好、寫上同事和朋友名字的紙箱, 顯然對自己的死亡有了心理準備。 Rene無親無故,卻風雨不改探望一名失憶老婦Alicia (Armida Siguion-Reyna)。 她到底是誰? 為什麼Rene一輩子沒有結婚? Rene的兩位好友是同性戀者, 自己卻對混身散發青春氣息的少男厭惡到極。絕非虔誠的Rene 為何寧可將遺囑交托神父,每晚還跟母親留下的耶穌顯靈聖葬像 (Santo Entierro) 同床? 何解Rene 選擇對中年肥佬Sol 趟開心扉? 一切昭然若揭。




比起同類題材的《桃姐》 因真人真事的感情包袱之重而刻意淡化, 《怪老頭與公主狗》 手法自然得多。 導演處理Rene 的晚年景況與性取向,也是淡淡然,幽默與哀愁並重。Rene 與Sol 的忘年友情看似兀突, 透過劇情的推進、角色的交流, 最終揭發了Rene 的秘密。 坦誠、信任、 難堪、嘔心,統統爆發。老人家可有第二春? 人生未必柳暗花明。Rene 看化人生, 臨老仍要接受雙重打擊。Rene 誤了初戀對象和自己的青春歲月,連Bwakaw也逃不過生老病死。影片不落俗套, 亦毫不顧忌大開死亡玩笑,試瞓棺材嚇壞鄰居,逗同事開心結果送人落黃泉, 是悲是喜視乎一念之間。




片名Bwakaw, 真正主角是Rene。 Bwakaw看似配角, 卻又與Rene 密不可分。 年屆87的Eddie Garcia (亞太影展及亞洲電影大獎雙料影帝) 演繹這個怪老頭, 開口不饒人, 但極重情義, 與乖乖公主狗情誼感人,對Alicia 念念不忘、與Sol 短暫即逝的曖昧友情,亦恰到好處。在菲律賓這個宗教色彩濃厚的國家中,Rene 偏激而實際的生活態度,反映對宗教力量的不信任。Rene 雖無力控制生死,卻仍保持尊嚴,頑強地生存,細味黃昏歲月。


是晚Eddie Garcia 冒著大雨前來戲院向觀眾問候,坐畢全程。 致以無限敬意。


2013年3月18日星期一

儲物與陪葬

都市人都有儲物的習慣。 衣服鞋襪不計在內, 喜歡閱讀的會儲書, 喜歡懷緬童年、研究生活文化的會儲玩具, 喜歡電影的會儲電影產品。 當家居需要裝修或搬家時便頭痛不己。 去年家中小裝修, 豪爽地面向垃圾房丟掉大量雜物, 其餘的不是送人便送去回收站。 手上仍有一些不肯定需要棄掉的東西:High Diploma 時的習作、與已絕交朋友多年來的書信… 我哪懂得如此瀟酒。想到遠至沒有人替自己處理身外物, 近至自己在生活上囤積雜物而不願放手,恐怖感油然而生。


當見到旁人(包括自己) 捨得花錢買心頭好 ,甚至要租倉存放,永遠令我想起一句殘忍而確切的說話: 人一去, 什麼都帶不走。赤條條的來,赤條條的走。親人去世,總要找些物事去陪葬。父親病榻時唯一的娛樂是收聽電台節目, 於是家人將小型收音機連耳筒放入棺材。母親去世時, 頭髮禿得光光, 家人便買了一頂兔毛帽子蓋在她頭上。實情是大火一燒,什麼都不會剩,變成一包裝在骨灰靇的灰渣子。


活人總靠自己的認知,幻想亡者的需要,造就紙紮舖華麗的荒誕: 由三層大宅、名廠汽車、 (胭脂塗得太濃的) 妹仔司機、 名牌手袋 (路XX登執同業之牛耳, 自然一馬當先, 唔怪得人) 、電子產品 (地府如何接收WIFI? ) 、M記快餐 (不排除有列印版乾炒牛河) ,甚至連機關槍都一應俱全 (預備驚天大賊王在黃泉之下繼續犯案? ) 你想像得到的, 盡在紙紮舖裡頭百花齊放。 某位黃家駒的樂迷的態度可作借鏡:為向偶像表示崇高的敬意,認真地向紙紮舖訂造一個電子結他,由尺寸到弦線,都根據實物打造。雖然最後仍然難逃一燒…

這樣去想的話,死亡也不盡是一件可怕的事情,相反盡頭還帶著幾分傻戇戇。

2013年3月16日星期六

生與死

看過《愛》 (Amour) 的人對影片的內容和結局議論紛紛。 我倒沒有什麼感覺, 因為事實往往比電影更戲劇化。


我承認自己是個怪人, 有很多想法往往令人接受不來。 當別人為高堂父母而煩憂, 我反而「慶幸」自己少了這種負擔  (同時也想到自己很可能淒涼地渡過下半生) 。 代價是父親節母親節生辰慶祝統統不關我事, 清明重陽取而代之。 我從來記不住父母的死忌的正確日子, 諷刺的是, 我的父親在母親節過世, 比數字還要清晰。

母親在父親去世後, 曾提過他日如果自己病倒待在醫院, 不想接受插喉, 寧可盡快死去, 以免像父親一樣,受不必要的痛苦。 我沒有正式目睹父親最糟的情況, 那種場面實在很難啟齒, 只知母親深受震撼。 想不到,數年後她自己也得了不治之症。 後來病情急轉直下, 沒有什麼可以再做, 當時我在想:寧可母親快點死去, 勝過她每天都透不過氣,日復一日受盡折磨。

有一天, 母親忽然好轉, 本來已咽不下食物的她, 竟然有點胃口。 當時我沒想到是迴光返照, 但母親心水清, 自知時日無多。 那天早上, 她的情況已轉壞, 跟我們談了數句後不欲再多言。 我累得很, 跟妹妹走到後花園, 講一些束手無策的說話。 然後, 護士急急跑來告訴我們, 她斷了氣, 走了。 妹妹嚎啕大哭,我扶著她, 反應較鎮定。 然後打電話通知親友。

數年後回憶及此, 曾問自己, 如果當時沒有走開, 情況會不會有所改變。 但內疚完全沒有必要, 因為母親已故, 也沒有人要求我要負什麼責任。 正如我也無須責怪當日不在場的親人。 我想, 母親大概不怪我。
母親去世後不久, 她有位朋友要求我們還錢 (她聲稱借了錢給母親醫病)。 我們私底下將剩下的帛金退回給對方。 反正她不在乎銀紙的來歷吧。

此後, 但凡聽到有人想死, 我建議他們應該去醫院病房走一趟。 有人想多活一星期, 有人連明天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