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屆香港國際電影節回顧古魯達特(Guru Dutt, 1925-1964) 的四套電影,部份影評人巧合地一同將這位Bollywood Guru (Guru是他真正的名字,並非自我吹噓) 與薩耶哲雷並列而談,介紹古魯達特之餘,不忘質疑古魯達特的藝術成就與影響力。筆者發現一個奇怪現象。大部份影評人提及印度電影,不論如何定必提及薩耶哲雷 (Satyajit Ray,1921-1992) ,當然因為他確實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導演之一。然而印度影壇之大, 僅得薩耶哲雷一人可取, 還是影評人對薩耶哲雷以外的印度導演一無所知?相比黑澤明曾譽為與日月齊光的薩耶哲雷, 古魯達特在世界電影史的地位相當尷尬: 在影評人眼中,他被視為一個製作娛樂性豐富的歌舞電影、最後鬱鬱而終的二流導演。既然古魯達特不被承認,卻又何以將他與薩耶哲雷相提並論?(有趣的是,薩耶哲雷跟與古魯達特,確曾在1963年的柏林影展上碰面交流) 如此比較實在有欠公允。
薩耶哲雷以西孟加拉邦為首,終其一生,透過電影批判印度傳統習俗和種姓制度的禍害。同樣原籍西孟加拉邦的古魯達特,則企圖打破印度電影以歌舞主導的流弊。薩耶哲雷與古魯達特同受西方文學及電影手法的影響,關注的範疇大有不同,但兩人都抗衡印度根深柢固的傳統文化,他們的藝術信念,是否殊途同歸?
也許我們應該從Bollywood的角度看古魯達特。他生前積極提攜同行和後輩, 現今整個Bollywood電影業的資深導演、編劇、填詞家、演員, 他們或上一代, 都與古魯達特有深厚淵源。因此他確是一位貢獻良多、地位重要的印度電影人才。古魯達特在Bollywood是異類, 至今不少電影人仍視他為先鋒, 包括著名演員Aamir Khan (今屆香港國際電影節選映他的《三傻大鬧寶萊塢》3 Idiots) 。古魯達特年青時加入電影工業,涉獵過副導、編舞、演員等職位,深明Bollywood膚淺:只求純粹的視聽娛樂,一成不變的公式化製作。他師承印度現代舞大師Uday Shankar (同樣不側重教授舞蹈技巧, 要求學生博覽各方知識), 擅長拍攝歌舞場面 (古魯達特早期的電影走黑色電影路線, 並不是清一色的歌舞電影) , 卻不認同Bollywood以舞蹈場面主導整套電影的定律。無論是《55年的夫妻》(Mr & Mrs '55 , 1955) 近鏡特寫歌手臉孔、《求之不得》(Pyaasa, 1957) 的詩人咏歌、《紙花》(Kaagaz Ke Phool, 1959) 行雲流水的室內鏡頭調動,甚至古魯達特最後策劃的《老爺太太僕人》(Sahib Bibi Aur Ghulam, 1962) 中一場具有北印度民歌Qawali特色的歌舞, 經他的調度下,未致於去蕪求菁 ( 《求之不得》與《紙花》仍有沙石) , 但跟同期的Bollywood電影比較,古魯達特運用歌舞場面的作用和示範,與典型Bollywood電影已有極大分別。 (《老爺太太僕人》歌舞場面精減至最少,並非直接出自古魯達特之手,卻是他一直追求的風格, 也是他最不具個人色彩的作品) 。Bollywood典型歌舞片以娛樂觀眾為先決條件,但過目即忘,不及古魯達特賦予歌唱場面簡潔而深邃的哲理味道。
古魯達特運用極具動感的破格攝影手法 (他與攝影師V.K.Murthy 建立長期合作的關係),使他得到「印度奧遜威爾斯」的稱號。古魯達特生前未有提過奧氏對自己是否有過影響, 說不定他也看過對方的電影。兩人的電影生涯都不如意: 奧遜威爾斯被剝奪導演主導權,影片被刪剪得面目全非、無數拍攝計劃以流產告終。古魯達特對自己的電影擁有絕對主導權, 卻過於重視觀眾反應,一再修改 ( 他就是敗在《紙花》一面倒的劣評上,從此受挫) 、只要稍不滿意便放棄幾近開拍的電影計劃。兩位電影巨匠的遭遇相似,但筆者認為奧遜威爾斯比古魯達特幸運得多。即使沒機會執導,奧遜威爾斯在其他影視領域,一樣發揮所長。有人曾揶揄過晚年的奧遜威爾斯,居然在啤酒廣告亮相,但大師看上去自得其樂,晚節不保是過火的指控。對古魯達特而言,「印度奧遜威爾斯」這個外號,與其是美言,倒不如是一種諷刺。
古魯達特精心打造的《紙花》受到Bollywood前所未有的冷遇,某程度上表示他的改革不受大眾青睞,當中承受的巨大壓力, 也許可從他寫下的文章《Classics and Cash》中透露:「在我們的公式化電影世界中, 只要有人企圖打破定律, 他們的下場猶如馬修阿爾諾描繪雪萊一樣 :『一個聖潔的天使。在虛空之中拍翼掙扎,徒勞無功。』我相信只要有人逆風而行,他同時承受鮮花與磚頭,是勝利也是心碎。 這種令人費解難測的心理, 讓拍攝傑作的、還是純粹賺錢的電影製作者都感到惶然。」
如何不為歌舞而歌舞, 與電影融為一體?這個在Bollywood無人觸及的禁忌,正是Bollywood電影不受世界電影主流認同的地方,也是古魯達特窮一生之力想解決的癥結。若然他能夠越過失敗的陰影,或可繼續挑戰周旋下去,就如古魯達特根據自身經歷寫成的第一個劇本,名叫《Kashmakash》, 意即「抗爭」(Struggle) 。
(後記: 這篇文章原為投稿而寫, 但雜誌沒有採用. 唯有在此與有心人分享, 獨獨樂矣)
9 則留言:
Agnes: 小弟認為係香港影評人除了薩耶哲雷外, 就不知道有哪些印度導演. 本人都不識其他印度導演.
要判斷一位導演的成就, 我認為要注意兩點. 一. 他在自己國家民族的重要性. 二. 世界觀.
由此, 我不認同某位影評人稱費穆出不到大海, 比不上其他世界級大師. 相反我認為費穆是大師, 胡金銓都係大師, 兩者都嘗試將中國藝術融入西方電影技巧, 去到胡, 現在已經再無導演嘗試此實驗.
古魯達特的貢獻亦在於怎樣將印度歌舞融入電影, 而不是那些為歌舞而歌舞的電影. 單是這一點改良電影的動機, 已經證明了他是大師.
另一點是, 大師好, 巨匠好, 總是要經西方人判斷過才是好導演, 好似一定要同英瑪褒曼, 高達等一眾西方名導等量齊觀才算好導演. 有無人提過如果從政治意識型態來分析高達, 其實高達幼稚得很! 現在看他當年幾盲目相信共產主義, 還拿出毛語錄來讚上一番有幾低能! 現在已經幾近證明共產主義係大大垃圾!
李卓倫: 嚴格來說, 影評人也好, 影迷如我們也好, 任何一人都沒有"資格"評論Guru Dutt, 就是因為我們對印度影壇所知不多. 偏偏影評人都將Guru Dutt跟薩耶哲雷比較. (Guru Dutt的弟弟講過, 薩氏的電影是給受過教育的知識份子去看的. 他講得對, 叫貧民看完電影後起義?) 這不是"經西方人判斷過才是好導演"的標準, 是什麼?
Agnes: 有次我去重慶大廈找薩耶哲雷的電影, 碟舖老闆話薩耶哲雷的電影好藝術, 佢地無得買, 叫我去HMV搵.
係呀! 我地好多電影的審美標準都係由西方影評人定立, 如果唔Donald Richie寫過本書分析小津安二郎, 相信唔會好似現時咁推祟小津.
市川崑係一例. 因為佢的電影套套不同,無法用上作者論的方法來分析, 一直到現在的評價都不高. 我無睇晒市川崑的電影, 只睇過十套八套, 但從我睇的十套八套電影來判斷, 佢的藝術成就一直被受低估!
順帶一提, 作者論其實幾大男人, 有性別偏重, 呢一點游靜本書都有提過, 不能一本通書以為作者論係唯一判斷電影導演的標準.
李卓倫: 事實上, 我寫呢篇文係因為四維出世評Guru Dutt『因此更懷念薩耶哲雷』.
i see! 你係因為四維出世的文章, 才撰寫此文回應, 佢咪犯咗以為作者論係唯一判斷電影導演標準的毛病.
查實佢點講古魯達特?
李卓倫: 請看連結如下.
http://hk.news.yahoo.com/article/100515/4/i0uf.html
「弔詭的是,他以歌舞片成名,但他最應該抽走的,其實是歌舞場面,因為它們破壞了影片前後的節奏。」
「黑白二分的人物性格,是他的另一個問題」
這樣有何問題呢? 為何歌舞場面破壞了影片前後的節奏?
黑白二分的人物性格又有何問題?
假如古魯達特電影的觀眾是普羅大眾, 黑白二分的性格是要照陳觀眾的吸收力, 如此, 有何問題?
李卓倫: 難怪M. Night Shyamalan要拍衰影評人.
四仔佢可以刺激到你寫出新作,都係佢榮幸呢~作者論幾廿年來比人插到頭聳聳,如果有人仲當佢係一本天書睇到老可能都要再番60年代出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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